惆怅田园路已芜

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忘羡】破须弥(四 上篇)

四、相思无益(上)

已经是清晨时候了,天色仍然晦暗,阳光丝毫没有出来的兆头。从堤上吹来的风有些凉意,阴沉的天空下,江水仿佛也是清冷的澄澈着。有几只白鸟在沙汀上漫步,一个转身的功夫,又飞到对岸去了。

岸边船家的小茅屋外斜斜地挂着一本被撕的只剩小半的老黄历,那上面写着今日“宜破土安葬;忌出行会友订盟采纳入宅”。总之,就是说今日不是什么吉日。

魏无羡出门从来不会看黄历,现在就更不可能看了。夷陵老祖是连鬼神也畏惧的人物,如果连他也要看黄历,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魏无羡在汉江边上等渡船。他悄悄回云梦看了师姐,现在正要返回夷陵去。

渡河的人并不多,渡船还在对岸等客人,船家总要等到一定的人数后才会开船。还好魏无羡不急着赶路。

若是以前,来去哪里可以直接御剑飞行。现在么,他已经戒了这项修仙者的特权。

自从两个月前在乱葬岗他假装与江澄决裂之后,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回莲花坞了。所以他这次回云梦并没有提前告知谁,到莲花坞的时候却看到门前很是热闹,不时有弟子进进出出的,往里面搬东西,魏无羡看着那些竹箩筐大红纸还有大棉被大木箱金银漆器等用具,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他在门外池塘边的杨树下站了许久,直到看见侍女陪着江厌离从门里出来,才悄然离去。他没进去莲花坞,只在城外亭子里暂歇了一宿,今早天色还未亮,他就起身了。

魏无羡抬起头,渡船已经缓缓朝这边过来了。

等船靠了岸,魏无羡往船舱里望去,发现就算等了这么久,这一船也只有那么五六个人。魏无羡看他们陆陆续续下来,自己从旁边跳了上去。

他一跳上去,船身就晃了晃,刚从里面出来的人没有站稳,发出一声轻呼,身体就朝旁边倒去。魏无羡眼疾手快,忙抬手托住了那人的胳膊。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约摸只有十八九岁,五官精致,生的十分美貌。乌黑的秀发绾了个时兴的髻子,头上却戴满了银制的发饰,一动便是一阵清脆的叮铃铃撞击声响。她穿一身汉家女子的轻纱软帔,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手腕上却戴着一挂又厚又密的银铃,首饰与穿着极不相称。

魏无羡等她站稳,撤了手,微笑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抬起头来看清魏无羡的脸,又惊又喜,叫了一声:“魏公子!”声音如黄莺清呖,婉转动听,不似云梦这一带的口音。

魏无羡愕然:“你认识我?”

女子巧笑嫣然:“怎么会不认识呢?魏公子上前年去巫溪游玩,我们见过的,你夸我长的好看,还送了我一盒胭脂。你记不记得?”

魏无羡笑了笑,他以前见了女孩子总会夸人家几句,随手送些胭脂钗环,却还从来不曾记得这些事情。

他说:“好像是的啊。”

女孩子脸上的笑意减轻,她微微垂下头,轻声细语:“魏公子还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呢!”

“啊?”魏无羡如遭雷劈,怔愣当场。他虽然喜欢调戏小姑娘,但是也就是嘴上说着好玩,从来不会真的唐突轻薄她们。如果他会对那个女孩子说这种话,那么一定是那女孩子当时年纪小,他逗弄人家时信口开河。

他觉得不能让人误会,于是笑道:“姑娘长的这么好看,谁看到了都会喜欢的。我这么说,是夸你呢!”

女子轻轻一笑:“这么夸人的方式,我却是只见魏公子用过。”

魏无羡笑道:“我们云梦的姑娘大方泼辣,可喜欢别人这么夸她们了。”

女子脸上仍是笑着的,却没有任何开心的意思。她轻声地问:“魏公子原来经常说这样的话吗?”

魏无羡想了想,老实回答:“好像是吧。”

轻纱软帔的女子垂下眼帘,叹了口气:“难为我还一直当真了。”

“啊,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这人呢,记性不大好,没想到让你惦记,我说的话呢,你听听就好了,可千万别当真。你呀,就继续好好过你的日子。”

女子一双杏目脉脉看着他:“你既无意,又何必说这样惹人动心思的话呢?你……”

她话还没说完,船家就开始吆喝了:“这个姑娘,你到底要不要下去?别站在这里挡着其他人上船啊!我可是要开船了!”

魏无羡忙扶了女子的胳膊,将她送到岸上,“这船摇摇晃晃的,你别又摔倒了。”说完他又跳上船,朝她挥挥手,笑道:“祝姑娘早得良配。保重。”

女子在岸边看着他,良久以袖掩面,幽幽叹了一声:“真是个薄情的郎君啊!”

四周似乎起了很大的风,所有的景象都已模糊,却又有另一些景象从混沌里跳脱出来。

 

玉兰花树葳蕤,魏无羡抬头望去,目光从花枝间穿过,跳进了花枝后的窗口。

白衣的少年笔直端坐在桌案前,八风不动抄写经书。

魏无羡抛了手中花去点染他发间,那俊雅少年倒像是话本里御马游琼苑的探花郎。

魏无羡荒唐地想:我要是皇帝,也要把女儿嫁他的!

白衣的少年神色警惕地问他:“你又来做什么!”

他笑道:“我来道歉。”

高墙之上月色皎洁,高墙之下白衣如雾。魏无羡手脚并用死死锁住对方。

少年怒道:“你快放开!”

他却笑:“要罚,咱们都该罚!”

渔舟唱晚,半江瑟瑟半江红。魏无羡竹竿一点,小船飞快地窜了出去。

竹竿往旁边少年的倒影里一拍,水花四溅,惊得那一袭白衣鸥鹭一样蹁跹而去。

于是魏无羡的笑声碎了一湖的晚唱。

清冷的渡口,轻纱软帔的韶颜女子以袖掩面,轻声地问:“魏公子原来经常说这样的话吗?”

山林间溪水淙淙,枫叶逐水漂流。魏无羡转着手上的香囊去追逐那一袭白衣。

白衣少年静静看着他问:“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少年咬着牙带着莫名痛恨地吐出“轻狂”二字,目不斜视的与他擦肩而过。

洞里的火光幽暗,映着白衣少年暖玉般面容上的泪痕,慌了魏无羡的心。

他说:“你也知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去撩拨人家,你自己随心所欲,却害的别人心烦意乱。”

那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来来回回,水波一样扩散又交错,分辨不清内容。

魏无羡心想自己是该知道那话说的是什么,可怎么也听不分明。

最后的尘埃落地,只有一句,清晰又铿锵。

“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汉江水边,有白鸟扬翅远去,有渡船破浪而来。

清冷的渡口,轻纱软帔的韶颜女子以袖掩面,似痴似怨:“你既无意,又何必说这样惹人动心思的话呢?”

祠堂幽暗,香雾缥缈。魏无羡不解地问江厌离:“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

他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至少不要太喜欢一个人。”

清冷的渡口,轻纱软帔的韶颜女子以袖掩面,幽怨地叹:“真是个薄情的郎君啊!”

那声音冰刀一样又冷又利,猛的扎入魏无羡心口,他疼得捂住心口,却攥住了一把枯骨。他低头看去,被刀锋磨得极其尖锐的白骨指尖正利刃似的插在他心口。

 

魏无羡又在伏魔洞里从疼痛中醒来。

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入梦,就会一遍又一遍的经历被温晁扔下乱葬岗的那些痛苦。他梦见自己与凶兽搏命,与恶灵鏖战,以虫鼠为食,以蔽衣裹伤……这些痛苦终会在阳光照进伏魔洞的那一刻慢慢散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梦见那些痛苦的经历,可是醒来之后疼痛却并没有散去。

——他并不是梦见了疼痛,而是真真正正的被痛醒了。

魏无羡裹着被褥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米。

清晨的阳光从洞口斜斜的照射进来,一直照到了血池边上。与阳光一步之遥的他蜷缩在地上的角落里,被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冷意冻得牙齿打颤。

又痛又冷。

他满头冒汗,咬着牙死撑了许久,最终熬不住,痛得在地上打滚。

他记得也是在一个山洞里,他好像这样难受得打滚,是什么人在他耳边哼唱了首曲子,那曲子能抚慰人心。

那是首什么曲子?又是什么人给他唱过?

昨夜的梦境纷乱又邈远,他只依稀记得,那首曲子,曾在梦里昙花一现。

 

温情将切成丁的萝卜干铺晒在木板上,一回头,看见魏无羡脸色苍白的从伏魔洞那边走过来,心里一惊,走过去一手拽紧了他的衣袖,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阿宁出事了?”

魏无羡摇头,扯出一个笑来:“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只不过他要恢复神志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哦……”温情听说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操心完弟弟的事情,她这才仔细查看起魏无羡来:“你又是怎么了?”

魏无羡在木墩上坐下来,一只手握成拳在心口按了按,神色疲惫:“不清楚。只是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就开始心口疼。”

“梦?”温情奇怪地看着他,问:“什么梦?”

魏无羡以手撑着头回想了一下,只是笑道:“记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个白衣人……也不对,有一个姑娘……诶,对了。”他猛地一拍木板,差点拍翻了温情铺在上面的萝卜干,被温情甩了一个眼刀。

温情怒道:“说话就说话,这么大动作做什么!”

魏无羡不理她的斥责,说道:“我前几天不是出去了一趟,在汉水边遇到了一个姑娘,长得很好看的一个姑娘,她认识我。不过我这么有名,认识我也不稀奇了。奇的是,我对她没什么印象,甚至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可是却能梦到她。梦到她说的一些话……”说到这里,他又疑惑道:“不是她,是别人。好像还有谁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他一脸困惑说话都颠三倒四,温情也不耐烦起他来:“做个春梦都能心口疼,你也真是!”

魏无羡分辨道:“温情,你这可冤枉死我了。被人捅刀子也能叫春梦吗?”

“捅刀子?”温情被他绕糊涂了,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魏无羡装腔作势往旁一躲,拍着心口道:“温情姐姐你温柔点不行吗?”

温情冷眼睨着他,他这才正经说道:“就是梦到有人一言不合就要杀我……”

他忽然嘻嘻一笑道:“说来也奇,这么些年来,我逗弄的小姑娘也不少,可她们总是嘴上嚷嚷着讨厌我,没想到还真有人把我的玩笑话当真的,竟然真的有要嫁我的。”他将那天汉水边的事情大致讲给温情听,自己忍不住得意起来:“‘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温情你瞧瞧,我也成了诗里面被人求思的对象了!”

温情白了他一眼:“这也值得嘚瑟?”

魏无羡一摊手:“我受欢迎呗!”忽然又叹道:“唉,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这么优秀的人主动去巴结的,反而不理我!”他口里说的可怜,却也不想想他当初是怎么个恶劣地“巴结”别人。

温情奇道:“什么人竟能让你主动结交的?”

“还能有谁?‘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我刚才就提到他的名号了。”

“含光君?!”

“就是……”一个“他”字还没说完,心口蓦地一阵阵钻心绞痛,如噩梦重临。魏无羡身形一晃,捂着心口倒在地上。

“魏无羡!”

他知道温情在叫他,可那声音好似隔着一座空谷,远在云山缥缈之外。耳边又有许多杂乱的声音想起,呵斥、调笑、埋怨……纷至沓来。

 

“真是个薄情的郎君啊!”

“我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你自己随心所欲,却害的别人心烦意乱。”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趣的人!”

“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这世上那么多的好儿郎,师姐怎么偏偏要喜欢他呢?”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是哪家的姑娘?”

“姐姐长的好看,你的枇杷也香甜!”

“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

“你记着了,我叫做‘远道’。”

“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魏无羡,你真的好不要脸呀!”

“轻狂!”

“凭什么呀?我不服气!”

“魏婴……”

“……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不是——”魏无羡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身下又硬又凉的石板硌得他浑身生疼,一时间,竟不知是心口痛些还是骨头更痛。

温情捻针的手还悬在半空,她看着魏无羡头顶犹自颤颤巍巍的银针,轻轻舒了口气。

魏无羡回过神来,看了温情一眼,坐回石床边上,微笑道:“你看,心口疼。”

温情站在洞口照进来的光亮里,周身细尘飞舞,她神色凝重,眉宇间竟隐隐有些困惑。

她冷静地说:“你刚才昏厥了。”

“哦。”魏无羡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态度不合适,于是配上一副殷切的表情,问她:“有你温神医在,我这点状况有什么好担心的?”

温情问他:“你知道原因吗?”

魏无羡只是笑:“温情你别这样,直说吧。”

温情缓缓摇了摇头:“诊不出病症。”她立得笔直,一只手捉着另一只胳膊肘,在洞口的阳光里站了一站,转身离开。

魏无羡目光一错,看见她的医箱也落在了伏魔洞里。


-未完-


ps:字数越来越不好把握了,干脆分上下篇来写!

pps:加了一个月的班,终于能喘口气了!

ppps:这章尝试一下快闪回忆杀的写法~

以及期待魔道明年的动画!!!!期待下半年的简体志,期待秀秀的新文!

今年有好多期待的事情,想想都觉得开心~~

明天可以好好休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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