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田园路已芜

重阳应登高，发古之幽情。于是魏无羡千里迢迢跑去姑苏。
姑苏有山，山中有仙府，名“云深不知处”，云深不知处有名士，号“含光君”。
不过，魏无羡肯定不会承认他是去看什么人的。他就是，太想念姑苏的天子笑了。恰好，今日为了应景，酒家也推出了菊花酒，还附赠茱萸。
魏无羡配着茱萸锦囊，拎着菊花酒，翻上了云深不知处的墙院。
蓝忘机一抬头，差点以为旧境重现。
——他本来是无意识的走到这与魏无羡初遇的院墙下来的。
魏无羡也是一惊，蓦然对上那双淡色的眸子，便是一阵心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今日此来，不为听学，只为登高。笑脸一扬，将手中酒坛掷了出去:“天子笑，分你一坛，今日就别拿我的错了！”
蓝忘机下意识接住酒坛，问他:“你……怎么来了？”眼中似有流光暗转，熠熠生辉。
“自当日夷陵一别，已有半载，蓝湛，别来无恙？”魏无羡笑嘻嘻问他，却也不下来，只坐在墙头晃悠双腿。
想起当日魏无羡拒绝和他回蓝家的情形，蓝忘机神色一暗，低声道:“我担心你。”
他这话说的声音太低，魏无羡在墙头秋风过耳，听的不分明，也不敢继续问下去，只道:“今日重阳，你陪我登高，我请你喝酒，如何？”
他本不指望蓝忘机会答应这等无聊的要求，不过是特地过来撩他一撩，却不料蓝忘机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
“……”
魏无羡想，今日的蓝湛，未免太识趣了些。太识趣，就少了撩拨的乐趣，反倒显得自己实在无聊了。他嘿嘿一笑，讪讪地道:“蓝湛你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蓝忘机不答，道:“你下来吧。”他往前走了半步，似乎是要去接魏无羡。
魏无羡连连摆手表示敬谢不敏:“你们家规矩太多，我怕受拘束，就不进来了。”然而见蓝忘机听他这话之后失落的神情，魏无羡竟然难得的生出一丝歉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很没良心的事。然而他转念一想，不免暗中腹诽太自作多情，蓝忘机讨厌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即便是他们有过生死与共的情份，他也不该认为蓝湛是欢迎甚至欢喜他的到来的。
魏无羡心想，大概是我自己欢喜见到他，便也自以为是的认为他见到我也是欢喜的？
——这也真是，太厚颜无耻了。
他在心中自嘲一番，面上仍然是笑吟吟的:“我知道最高的那座山上有个亭子，咱们去那里？”
蓝忘机看着他，认真道:“你先行一步，我有些东西要拿，随后就到。”
“那我等你。”魏无羡将身一翻，衣袂飒沓，翩然而去。
亭子名“陶然”，取古意“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魏无羡心想:陶然共忘机，他字“忘机”，我应该取个字叫“陶然”的，这样才好凑一对嘛！
不过这话他不敢对蓝忘机说，于是自己偷偷乐了一回，将腰间笛子取出来，略为试了下音，便信口吹出一首曲子。曲声悠扬，曲子和缓宁静，细细听来，却有柔婉缠绵之意。
吹着吹着，他不由微微愣住，心想，这曲子熟悉的很，却又想不起来从哪里听来的了。
正疑惑间，从下面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望去，正是一袭繁复白衣的蓝忘机怀抱古琴，拾级而上。
待到他近前来，魏无羡发现他竟然还拎着三四坛子酒。这发现无疑叫他瞠目结舌。眼见蓝忘机将酒坛子放在亭中的石桌上，魏无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含光君这是……”
含光君言简意赅:“酒。天子笑。”
“不不不，我知道这是酒。这上面天子笑三个大字我认得的。我是说，你怎么会有酒？刚才买的？不对呀，才这会儿时间……”
蓝忘机扭头看着别处，目光微偏，样子有些窘迫，回道:“之前买的。给你。”
魏无羡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诶好，谢谢谢谢。”说着连忙谄媚的凑过去帮他把琴取下放到桌上，又按着他坐到凳子上。蓝忘机呆呆的任他动作，样子乖顺又可怜。魏无羡整个心都要化了，只觉得这酒是未饮先醉人。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瓷杯，斟满了酒递给蓝忘机:“我知道你们家的规矩，所以就这么一杯，你随意。”自己直接就抱着酒坛子灌了一大口。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喝，执起酒杯往他酒坛上轻轻碰了一下，仍然放下，并没有喝。
他问:“魏婴，发生什么事了？”
——你曾有那么多的朋友伙伴，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若不是……若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何一个人跑到姑苏来？你向来是最不爱来云深不知处的，最不爱听我说话的。
魏无羡笑道:“哪里有什么事情？难道现在，我找你陪我喝酒也不行吗？”
——哪有什么事情呢？不过是遭人唾弃，成众矢之的，再不复旧日逍遥肆意；不过是和江家决裂，从此彻底无家可归，亲朋故旧，皆成陌路；也不过是……想到你，觉得开心，觉得这百骨为伴血池相吊灰暗压抑的人生里有了一方绿水青山，就不由自主的跑来了。
蓝忘机“嗯”了一声，说:“可以的。”
他不想说的事，蓝忘机决计不会再问了。
魏无羡忽然有些遗憾，他想，要是我什么都能和你说，那该多好呀。只可惜，你我不是同路人。
他说:“蓝湛，我还没好好听你弹过琴呢，你弹一曲给我听好吗？”
蓝忘机伸手在琴弦上信信一拨，一声空冥琴音颤颤流出。来之前，他已经调好了琴。此时微一沉吟，便奏出一段曲子。
高山流水。
“这倒是应景！”魏无羡拍手称叹，又拍开了另一坛酒。
可惜，你是俞伯牙，我却非钟子期。
他心中求醉，喝的便有些无节制。纵然平日里酒量极大，此时也渐渐不胜酒力。
他趴在桌上，看着蓝湛，伸手去拽他的衣袖，痴痴的笑:“蓝湛你别晃呀！”
蓝忘机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拽自己衣袖的手上，淡然道:“你喝醉了。”
魏无羡也不反驳，竟乖乖承认了:“对呀，我喝醉了，走不了，就赖在你们家了。蓝二哥哥，你要赶我走吗？”
蓝忘机蓦地抬起头来:“你……不走……”他声音微微发颤，可惜魏无羡并未察觉。
“哈哈！我逗你玩呢！我怎么能不走了？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我又不是你家的人，怎么能赖在你家呢？再说了……”魏无羡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发闷:“我总是要回去了？不回去，还能去哪里？我还有要守护的人，乱葬岗才是我的栖身之地啊。”
蓝忘机迟疑着伸手，轻轻抚上他的头发，低声喃喃:“我也有要守护的人……担心他无处容身，担心他颠沛流离……只是……”他轻声一叹，起身去扶魏无羡:“山顶寒意重，我们下去。”
魏无羡喝饱了六坛，是真有些醉了。蓝忘机去扶他，他就乖乖的被扶，头一歪，靠在了蓝忘机肩头。微热的气息落在颈边，搅地蓝忘机心慌意乱，揽着魏无羡的手不觉收紧几分。
“魏婴，”他问:“你自己能走吗？”
魏无羡赖在他身上，醉醺醺嚷道:“不能！”
蓝忘机手足无措，半晌，背了古琴，弯腰将他腿弯一揽，抱在了怀里。他低低的声音在魏无羡耳边响起，恍若耳语:“我送你下山。”
魏无羡从他颈边抬起头，看见陶然亭在他们身后越走越远，“陶然亭，忘机琴。”他不满地抱怨:“古人最会胡说八道！”
蓝忘机不解他因何扯到古人身上去，问:“为何？”
魏无羡瞪着一双水光摇漾的眼看他，颇有些委屈:“你看，他们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可是，”他埋首在蓝忘机胸前，声音含糊:“可是我这样欢喜你，你也应当欢喜我才是啊，你为什么要讨厌我呢？”
蓝忘机没有回答，他听魏无羡辗转不安地说着些吐字不清的醉话，柔声安慰他:“既然醉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不必管什么魑魅魍魉云波诡谲，也不必管什么生前身后人心向背。但尽我之所能，护你周全。
山鸟清鸣，从林间飞过。青山叠嶂，陶然忘机。
我见青山多妩媚。
——若是，你也如此看我，就再好不过了。

ps,本来打算赶重阳的节日，还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