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田园路已芜

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忘羡】破须弥(四 下篇)

四、相思无益(下)

到点灯时候,魏无羡抱着在林子里玩了大半天的温苑回到木屋,温家的人已经在等着了。他看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都不敢跟他搭话的人,自己哈哈笑着一挥手:“你们吃你们的!”他把温苑塞给婆婆,目光一扫,叉着腰问道:“温情呢?”

往常有温情在,说说闹闹的,倒也热闹,只是自从前天他在温情面前发病,这两日都没再见过温情。

温苑用小木勺刮着空碗,撇了撇嘴,有些失落地告诉他:“情姐姐整天关在房里,都不理我!”

温婆婆在一旁慈和的告诉他要叫“情姑姑”,他乖巧的应了声,抬眼期待的看向魏无羡:“羡哥哥,情姑姑是不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还不等魏无羡回答,他又说:“宁哥哥也整天在那个洞里,都不和我玩。”

魏无羡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去找温情。”

他转身出去,仍听见身后温婆婆在轻声纠正温苑用错的称呼。

他往温情住的小屋走去,还没到门口,就见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冲出个墨蓝长裙的人影——自从来乱葬岗后,他们就不再穿温氏的校服,而是如寻常百姓那般粗布麻衣。温情本也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只是如今,却也是除了性命,再无暇顾及其他种种风华了。

“魏无羡!”温情眉眼一挑,隐隐有些风雷之势,她道:“你来的好,我正有事问你。”

魏无羡被她这阵势弄的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

温情问他:“你心痛的毛病,确实是从那天云梦回来之后开始的吗?都是什么情况下发作?”

魏无羡想了想,道:“好像每次都是想起渡口边那女孩子说的一些话。”他试着回想那女孩子到底说的些什么话,一时间又联想到蓝忘机也曾斥责他的话,心口又猛然刀绞起来,忙将所有的事情甩出脑海,模模糊糊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当初蓝湛斥我“轻浮”,或许我当真让他深恶痛绝吧。

他笑道:“其实只要不想,就没什么事。”

温情问他:“那你能控制不想吗?”

魏无羡坦然道:“醒着的时候倒还行,只是一旦入梦就不受控制。我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做梦吧!”

他又问:“你是不是查出什么来了?”

温情冷笑道:“我诊不出病根来,但是,或许这本就不是什么病。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哪里人吗?”

魏无羡一愣:“你是说,我的毛病和遇到的那个女孩子有关?”

“但凡身体有恙,总该有迹可循。寻不到,那就是表面看不出来的东西。你的症状,不是病,那要么是中了什么毒要不就是什么蛊。”

魏无羡抱着双臂微微咋舌:“没这么严重吧!”

温情在桌上摆开银针,回头看着他:“既然心痛,那就医心!”

魏无羡一声痛嚎,声音惊飞林间宿鸟,连隔着老远的温氏修士都不禁抖了一抖。

他合上衣襟,哀叹道:“温情你试毒就试毒,下这么重的手!这可是心脉附近啊,要是你一个没轻重,我就一命呜呼了!”

温情看着烛火下泛着幽冷光泽的银针针尖,一语不发,转身往里屋走去。

魏无羡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终究也不知道做出个什么表情。

温情以为毒素会集中在心口附近,可是银针毫无异象,她心里浅浅地涌起一层焦躁。魏无羡依然没事人一样,每日清晨从梦中痛醒,就又开始他对温宁的改造,要不然就带着温苑玩种萝卜的游戏。

大概也是察觉到这些日子气氛压抑,温苑拉着魏无羡的衣袖小声地问:“羡哥哥,大家最近好像都不大开心。”

魏无羡认真想了想,也是,这地方本来就阴气重,现在因为他莫名其妙出现的病症,整个山头都死气沉沉的,难怪小孩子都忍受不了了。他觉得,不能总让小孩子呆在这种环境里,于是借着下山采购的名头,把他也捞在怀里一起带下山去。

只是他这回下山,却遇到了一个故人。

“蓝湛?”他看着那一身白衣,背着避尘的青年,笑得直打跌:“你看看你!我就说让你别老是板着个脸嘛,你看小孩子都被你吓哭了!”

魏无羡这么久困居荒岭,能再见到熟人,心情难得的雨霁云开。两人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以为他们的再次相逢,必然是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没想到还能再这样平平淡淡的于寻常巷陌邂逅。他因阴虎符之事与金鳞台翻脸,又因温家老弱之事与名门世家对立的事,蓝忘机都是知道的。可这回见蓝忘机对他的语气与往常无异,并无嫌恶厌憎之意,一时心下畅快,忍不住生出些许把酒言欢的豪气来:“蓝湛,走!我请你喝酒!”

“我不喝酒。”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喝好吧,我喝,你随意。赏个脸呗,咱们难得这么巧碰到了,好歹叙叙旧嘛!”

魏无羡半拖半拽地将蓝忘机拉到了酒楼,只是叙旧还未叙完,又遇上了乱葬岗上出事,匆匆忙忙往回赶,不想连蓝忘机也一同捎回了乱葬岗。

“魏公子!”温家的四叔见了他,忙大声叫他:“伏魔洞的凶尸都跑出来了!”

“怎么回事?”魏无羡问他。这时,他听到了温情的声音。

“阿宁!”

温宁发狂,竟与凶尸斗成一片。

蓝忘机不待魏无羡多言,便已加入混乱去救人。以琴声定住了凶尸,一折回来,恰好看见魏无羡被撞飞,重重摔在一颗树上,喷出一大口血。他心下猛然一慌,抢身过去抱住了魏无羡。

在夷陵的城中遇到魏无羡时,他就觉得才几个月不见,魏无羡竟憔悴得令人心惊,只是终究问不出口,只好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边护着。若是以往,以魏无羡的功力,断不会因这样一击就受此重伤的。

——他到底还是伤了根本么?

蓝忘机心里乱成一团剪不断理不清的麻,伸手要去探魏无羡的脉象,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温情忙过来查看:“含光君,你先放开他,让我来。我是岐山温情!”

蓝忘机见他二人一唱一搭,心中疑虑更甚。

暴走的温宁最终被控制住了,而且回复了神智。蓝忘机跟着魏无羡,往伏魔洞慢慢走去。

魏无羡方才呕血的场景历历在目,蓝忘机一想起来,仍觉得惊心怵目,可是魏无羡表现的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连他都能察觉出魏无羡状态不对,魏无羡自己又怎么不知?可是,魏无羡甚至连让自己探他脉象都避开。

——他想要躲避什么?

他看着魏无羡半隐在暗处的苍白脸颊,静静地问他:“魏婴,你当真打算,一直如此吗?”

魏无羡颇有些无奈:“蓝湛你这个人……真是……”脑海中又浮光掠影般闪现出许多旧日情形来。仿佛仍是蓝忘机在说话,斥他“轻狂”,说他“损身损性”,一时又仿佛灵魂出窍,飘到了不知是暮溪山的溪水还是汉江的河水边上,白鸟翩飞,枫叶乱舞,有轻纱软帔的女子掩着面幽幽叹气:“真是个薄情的郎君啊!”

心口剧痛。

耳畔有声音从噩梦中喷涌而出,纷至沓来,将他袭天灭地的围困起来。

“魏婴!”蓝忘机的隔着梦境遥遥的叫他的姓名。

心口有白骨为刃肆意翻绞,魏无羡咬紧的牙关泄出一丝痛吟,呕出一口鲜血。

“魏婴!”蓝忘机将他拢在怀里,又去捉他的手。

“含光君!”

温情身形一晃,掠了进来,将他的手隔开,道:“我来!”

蓝忘机抬头静静看她,并不退开。温情受不住他的目光,可是想到魏无羡的情况,她也不能退让——她不能让蓝忘机察觉魏无羡现在内力全无,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魏无羡已经没有灵力了,否则,乱葬岗也保不住他们!

魏无羡强打起精神,见两人这对峙的形式,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死!蓝湛你先松手,我这点小伤,温情要是解决不了,岂不是砸了她岐山第一名医的招牌!”

蓝忘机垂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好。”

另两人见他放手,同时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蓝湛突然出手点住了魏无羡的昏睡穴。

“含光君你!”这一下突生变故,温情大惊失色,指尖银针化为暗器向蓝忘机袭去。

蓝忘机出手如电,却只是在温情手腕边轻轻一拂,温情手臂顿时失力,银针纷纷萎落,温情也被他抓住了手腕。

蓝忘机一手揽着魏无羡,另一手扣着温情腕间要穴,略带歉意地说道:“得罪了。他不肯说,只好请你来说。”

温情一颗心起伏不定,却在看到蓝忘机眼中担忧的神情时,深深叹了口气。

 

温情诉说魏无羡心痛病发的前因后果时,蓝忘机一直静静听着,不发一言,目光却柔柔的罩在昏睡的魏无羡身上。温情毕竟身为女子,心思细腻,她看着蓝忘机对着魏无羡时的目光神情,竟越看越心惊,脑中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可这念头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她忙将这念头压下去,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蓝忘机听她讲完,问道:“你说……他这心痛的症状已经持续半月之久了?”

“是。”温情替魏无羡瞒下了剖金丹给江澄之事,谎称魏无羡曾被废去武功,伤了心脉,所以灵力有损,而如今因为这心痛之症的影响,他才会呈现虚弱之兆。

“你说的诊不出病因,是怎么回事?”

温情脸上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彩,“我替他检查过,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可是找不出原因,无法对症下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是找他在汉江边遇到的那个姑娘,可是魏无羡不愿意,一来是不相信那姑娘会对他做什么;二来是因为他也不记得那姑娘是谁,不知道怎么找她;三来……”温情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蓝忘机抬头看她,问:“还有什么?”

温情迟疑了一会儿,道:“含光君恐怕还不知道,魏无羡并不能离开乱葬岗太久。”

“什么?”

“如今这山上的魑魅魍魉都要靠他镇压,一旦离开久了,就没法控制了。所以,在没有确切把握的前提下,他也不愿赌这一把。”

蓝忘机睁大了眼,声音发颤:“那他……就这样一直痛着?”

温情苦笑道:“我也想逆天改命,可是……我们还能找到出路吗?”

蓝忘机低头望着魏无羡的脸,屏住了呼吸,好久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舒出一口气,问道:“如果一直这样痛下去,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含光君认为一个人能忍受多久的锥心之痛?即使他魏无羡再怎么意志强于他人,终有一天会被这心痛折磨得心率衰竭,活活痛死。”

活活痛死!

这句话仿佛惊天霹雳,在蓝忘机耳边炸了个七荤八素,炸得他魂飞魄散。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的魏无羡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蓝湛!你这个……”他一看到蓝忘机,就想起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恼怒地就要破口大骂,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想起,蓝忘机这人一句粗话都难以说出口,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云梦泽的粗话是出了名难听,他还是不忍心把这话用在蓝忘机身上。

他朝温情看去,见温情悄悄摇了摇头,才略微放心下来,转而问蓝忘机:“蓝湛你真是越来越本事了,连偷袭的事也能做出来,看来你们家的家规是白抄了。你这么对我,这几个意思?”

蓝忘机面上无波无澜,慢慢的到:“你遇到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魏无羡一愣,温情忙告诉他自己已将他心痛之症的来由告诉蓝忘机了,魏无羡气得直捶床。

捶完了床,又气哼哼地道:“我哪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在巫溪见过我,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去过巫溪。蓝湛你问这些又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替我去找她不曾!”

他自己本是随口一说,带着些气恼的抱怨,不想蓝忘机当真“嗯”了一声。

“什么?!”魏无羡惊恐地看着他——向来和自己看不对眼的蓝湛,竟然要为了自己的心痛之病去找一个不知姓名不知在哪的人!

“喂,蓝湛你不是吧!我的事本来也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这样……”

“举手之劳。”蓝忘机冷冷地开口,打断了的话。

魏无羡愣愣“哦”了一声。

“你可记得那姑娘的长相?”

魏无羡摇头:“不记得。”

“魏无羡!”温情气得一拍桌子,“这是关乎你身家性命的事,你能不能用点心!”

魏无羡笑了,说道:“温情你这气的好没来由。难道我不想好好活着?我确实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的大概打扮。”

“嗯?”蓝忘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仔细说。”

魏无羡眼珠转了转,慢慢道:“她的打扮和咱们这边的有些不大一样。”他又想了想,却只能想起那一袭轻纱软帔和繁复细密的银饰。

“巫溪在夷陵西北边,你遇到她的时候,她却是南渡汉江?”

“啊?也许她是走亲访友,也许是搬家搬到南边去了吧。”

蓝忘机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

“如果当真和那位姑娘有关,她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让你能找到她的。”

魏无羡苦恼地揉揉太阳穴:“这可真是为难我啊。”

蓝忘机想了想,对温情道:“请你取魏婴身上一滴血。”

“什么?”

“啊?”

当天蓝忘机便带着装有魏无羡几滴血的小瓶子离开了乱葬岗。

魏无羡又恢复了种土豆种温苑、支使温宁砍柴挑水、和温情斗嘴互损的日子,只是,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了某种期冀,竟觉得乱葬岗的氛围也没那么压抑了。即便每日依然在梦中心痛而醒,也似乎没那么难熬了。

然而蓝忘机打探到那个女子的消息时,已经过了整整十天了。他心急如焚,时间每拖久一点,魏无羡的情况变回危险一分。然而他心里明白,即使找到的是那个女子,也未必就一定有解法。说到底,也只是一场毫无把握的赌与搏而已。

那是山林深处的一个小村落,蓝忘机看着瓶中竟兀自沸腾的血,心里终于有了些期盼。

这血经由温情处理,一两个月之内不会轻易凝固干涸。而此时它有异象,说明魏无羡的身体状况确实与此地什么东西有关。

蓝忘机走过溪水之上的独木桥,有竹叶落在了他的倒影里。前方竹林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一个乌黑双髻的韶龄女子拎着裙摆跑了过来。

女子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站在原地,问道:“你是谁?”

蓝忘机分明从未见过她,可却突然笃定,自己要找的就是她。他道:“姑苏蓝湛,特来拜访姑娘。”

女子一袭玉色百花纱裙委顿在地上,她双手绞在一起,梗着脖子看着蓝忘机:“可我等的人不是你。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你是替他来的么?魏公子呢,他怎么不来?”

“他有要事缠身,来不了。”

女子眼眶一湿,落下泪来,她啜泣着对蓝忘机喊道:“他再不来,就活不久了!”

蓝忘机神色骤冷:“魏婴的心痛之症,果然和姑娘有关系。”

“是。”

 

女子名叫玉寇,孤身住在村头的竹楼里。蓝湛只在她家的院子里止步。玉寇端了茶水出来给他沏上,神情哀婉的告诉他:“魏公子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当初他还称赞我的名字好听。”

蓝忘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他:“你给他下毒,就是为了让他来找你?”

“那不是毒,是骨蛊!”玉寇道:“这蛊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相思无益’。中蛊之人一旦想起相思之人,便会心痛难忍,肝肠寸断。相思无益枉断肠,这便是相思的害处。”

蓝忘机看着她,问道:“无论是毒是蛊,都是可以诊出的。你到底给他下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即使是医术高超的医者也无法找出原因?”

玉寇豁然起身,昂着头,倔强又矜傲,她大声说道:“自然找不出原因!即使是再厉害的医者又如何,谁都诊断不出的,因为我把骨蛊下在了魏公子的梦里!”

蓝忘机悚然一惊:“梦里?”他想起温情说的,魏无羡每每都是从梦中痛醒。

“心里念念不忘的人,只有在梦里才敢肆无忌惮的去怀想去相思。只有在梦中,相思才最真切最刻骨,相思之痛也才最严重。”玉寇捂住脸,哭泣道:“可是他都不记得我的样子,我根本入不了他的相思局!”

蓝湛看着她痛哭的样子,却是想到了自己的那点讳莫如深的心思,对她的一点怒意也倏忽而散。相思总是叫人肝肠寸断,可是即使肝肠寸断,也戒不了这相思之痛啊!

他慢慢的说道:“我听魏婴说,他每次心痛,都是因为想到和你有关的事情。所以,你……”

玉寇却只是捂着脸摇头:“根本不是因为我!”母蛊在她身上,如果当真思的是她,为什么她什么都感应不到?

她哭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有喜欢我,怎么会有人连喜欢的人的样子都不记得的?我给他下蛊,只是希望他来找我!就像当年那样再问一问我的名字。可是,他宁愿痛苦而死也不愿来见我!”

蓝忘机蜷着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他遥遥想起那个被困在了一座尸骨堆积的山头的青年,心里泛起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疼痛。

他低沉的声音在午后的竹影婆娑间痛痛的扩散开来。

他说:“非是魏婴不愿来,而是他受命运束缚,早已不得自由身。”

玉寇停下哭泣,愣愣不解的看着他:“受命运束缚?”

“是。”蓝忘机点点头:“他走了一条孤独又黑暗的路,已经背负太多,再没有精力去应对过多的痛楚。姑娘若有怨怼,我愿替他承受,只希望姑娘不要在令他为难了。”

玉寇呆了好一会,才从他的话语里品味出那么些光怪陆离的红尘挣扎。

“魏公子……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来游玩的快活少年了吗?”

她依然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和她说笑的明艳张扬的少年,可是这位从烟雨江南远道而来的客人却给他描述了一个困顿红尘的魏无羡。一瞬间,所有的少女心思都缥缈虚无起来。

时移世易,原来这世上的变故是这么的不留情面。

玉寇最终给了蓝忘机一张药方,只是那药方上都是些藜芦降香草寇附子之类的寻常草药。

“我救不了他的。”玉寇坐在楼梯边上,目光散漫的望着他:“你拿到的只是解药的药方,关键的是药引,没有药引也救不了他。”

蓝忘机问她:“药引是什么?”

“相思无益枉断肠,相思,相思,既然是相思,那边只有有情人的心头之血方能为引。”玉寇想了想,笑道:“其实我原本是想等他来找我,我以心头之血为引救他,这样即使我死了,他也会永远记得我。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并不是他的有情人,救不了他。”

蓝忘机听她这样说,不由又急又怒:“你……姑娘待别人的性命未免太儿戏了!”

玉寇奇道:“你生气做什么?我说了需要有情人的心头血做药引,你去找一个真心喜欢他的人,取他的心头血做药引不就行了?”

蓝忘机已经离开许久了,玉寇坐在楼梯上看夕阳渐渐落下去,心想:不相思,可就再也不会入梦了。没有了梦境的储藏,那些难以为外人知晓的情思怕是终究会消失无踪吧。

 

蓝湛回乱葬岗时魏婴不在,温情道:“你来的不巧,他前脚才带着阿宁下山去城中采购。”

温情招呼他坐下喝茶,笑道:“前些日子山下的人畏惧‘夷陵老祖’的威名,特地‘进贡’的茶叶。这次总算是有茶叶招呼你了。”

蓝忘机微一点头,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温情发现他脸色苍白,神情萎靡,虽有刻意打起精神,但身体的反应却是偏不了医生的。温情问他:“含光君,你受伤了?此行……很凶险吗?”

蓝忘机慢慢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路上赶得急,有些累了。解药既然已经送到,我也要回姑苏了。告辞。”

他才出门,身形便是一晃,温情眼疾手快,一把银针掷出去,立刻便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脉。

魏无羡带着温宁在山下一处城中采购,忽然看到前方巷口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目光一凝,跟了上去。

他跟着江澄,见到了身着嫁衣的江厌离。

“师姐……”

江厌离此来,还带着她最拿手的莲藕排骨汤。

魏无羡捧着喝的干净的空碗,竟觉得自己像是几辈子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

江厌离笑着让他给未来外甥取字,魏无羡想了想道:“兰陵金氏下一辈是如字辈,就叫金如兰吧。”

江厌离欣然同意,江澄却不高兴了:“听起来像如蓝,蓝家的蓝。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的后人,为什么要如蓝?”

魏无羡理直气壮:“蓝家有什么不好的?蓝家人中君子……”他想起那个芝兰玉树的蓝家君子,忍不住偷偷一笑,一笑未了,心口蓦然一阵绞痛,痛得他手中的碗也握不稳,滚落到地上的尘土里。

江澄皱起眉头问:“喂,你又搞什么鬼?”

魏无羡将所有思绪赶出去,忍着剧痛缓了过来,挥挥手不在意地嚷道:“没什么,吃撑了。”

 

蓝湛坐在床沿,微敛着眼帘,低低叫了一声:“温情。”

“嗯?”

“你把解药给他,其他的事不必多言。”

“……”温情顿了顿,才点头:“我知道了。”

她问:“你不等他回来?”

“不必了。”他想了想,朝温情微一俯首,低声道:“拜托了。”

温情受宠若惊,忙往旁一让,避开了他这一拜。她清楚,自己救魏无羡是职责,然而劳蓝忘机以命相救却是承了天大的恩情。可蓝忘机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拜托她。她刚才替蓝忘机把脉,发现蓝忘机心脉损伤,似是因心口受了重伤出血导致,虽然蓝忘机不肯告诉他实情,但温情也知道,肯定不是他口中说的“赶得急有些累了”这么简单。包括之前蓝忘机看魏无羡时的那种眼神,这种种举动无一不透露出一种深沉若海的心思。这心思,温情不敢深想,亦不敢揣测——只因这心思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匪夷所思。她记得魏无羡对她说过的蓝湛对他的态度,可是这与她亲眼所见并不相同。

那么,魏无羡知道吗?魏无羡知道他另眼相待的含光君对他是一种怎样深沉若海天阔地邈的感情吗?

温情站在山道上,看着蓝忘机青松轩举般的身影渐行渐远,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医人无数,却无法医心。这样一种惊世骇俗却又不着一字的情感,她该如何去替他守护?

她抬头,望向远处缥缈不定的山岚,悠悠的想:魏无羡,你可真是债多不压身呀。

然而,想必蓝忘机知道,此生此世,在这颠沛支离的世道,是无论如何也无暇去经营这一段幽晦难言的情感,所以才会选择埋藏不宣吧。

 

魏无羡才回到山上,就被温苑抱住了大腿。

“羡哥哥,今天有钱哥哥来过啦!”

“蓝湛?”魏无羡心中一喜,问道:“那他人呢?”

“早走了!”温情走出来,将手中小瓷瓶抛给他:“送完药就回去了。”

魏无羡拍着大腿哀叹:“你们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我连声谢谢都没跟他说呢!”他说着转身就要去追。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笑道:“也不必这么急。”

金子轩与江厌离的爱子金陵满月礼竟宴请了夷陵老祖魏无羡!

城中的修士们对此事议论纷纷时,魏无羡正一身白衣在灵宝阁挑玉坠。

他想:我管你们去不去!反正到时候蓝湛总会去的,到时候见了他,得好好跟他道个谢!

拿流苏玉坠缀在银铃下,满意的点点头,和温宁聊着天,往兰陵城中慢慢晃去。

他们的前路,要经过一个山谷,那山谷有个为人熟知的名字。

——穷奇道。

待续。

ps:我是改不了这超字数的毛病了。

pps:查了一下,现在的云梦县和夷陵隔的很远,所以假设书中的云梦指古云梦泽这一带,也就是江汉平原这边,夷陵是宜昌市下面的乡镇。再假设蓝二哥哥这种高手的御剑的速度是动车速度,从姑苏(苏州北站)到宜昌再转夷陵至少要八九个小时,除去动车沿路停靠减速的时间,也不考虑沿途其他省市雷雨天气不宜御剑的情况,那从姑苏到夷陵走直线差不多也还要五六七个小时……吧。蓝二哥哥每次偷偷去看羡羡都要飞好久!

诶,异地恋真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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