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田园路已芜

5.故地
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是实验课，素续缘从逸夫楼出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通过几周紧赶慢赶的补课，总算是赶平了现在班级的复习进度。夕阳穿过前面空荡荡的教室窗户照进走到里，难得的让人感觉到一丝惬意，于是连秋日的烦躁也靠边站了。
他转了个弯，和一群女生狭路相逢。
“……”
“对不起！”
女孩子们轻快的笑声响了起来：“咦，是素续缘呀！"
素续缘寻声一看，五个女生里有两个是他们班的，于是他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篮球场！有班长上场哦。”说着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
“好像也很久没见过史精忠打篮球了呢！”
“什么好像，他就没打过几回。”
“高一那会儿，他还是校队的呢。”
“机会难得呀，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最后一句是对素续缘说的。
素续缘点头，他想，他还从来没见过史精忠参加体育运动。他之前问时，史精忠只说自己擅长的是太极拳，令他脑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独立山头形象。
周五因为没有晚自习，所以各个运动场上向来热闹。尽管高三的这周末放假，他们却是兴致不减。
篮球场逆着夕阳，素续缘手搭凉棚在一堆换了运动衣的身影里搜寻俏如来。俏如来个子高挑，穿白色衬衣的时候颇有些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派头，很受女生欢迎，眼下换了宽松运动衣，倒是显得有些瘦削了。
他们坐在靠近篮球场外的花坛边，那儿已经聚集了一些观众，有学生也有年轻的老师。女孩子们聚在他身边激动得压抑嚎叫讨论着：“班长大人还是这么帅！”“打篮球的男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噫，长得帅学习好人又绅士，要是是我男朋友多好呀。”“嘻，不要脸，说好了是大家的男神，你敢独吞看大家不剐了你！”“嗯？不是说他有未婚妻么？”“切，活在传言里的未婚妻？”
素续缘本来只是微笑听她们闲聊，到此时不由留意起来。他倒是不知道俏如来还有这样的传闻。
“说嘛说嘛，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然而道听途说，几个女生也没真见过，说来说去就是“我听别人说的，是个大官的女儿，好像姓‘司马’。”
“‘司马’？好有故事的姓啊！不行我已经开始脑补30万字校园言情小说了。”
“不过，从来没听班长说过呀。”说话的女生转了个方向，“素续缘，你知道吗？”
被猛然问道，他愣了一下：“知道什么？”
“史精忠的未婚妻。你和他关系那么好，他没和你说过这个？”
素续缘模模糊糊地想，我们关系很好吗？同桌同宿舍同进同出，好像也可以说好，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之间也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来没讨论过校园生活以外的事情，更何况是私人情感问题。
之前不觉得，此刻认真思索，好像他们也只能算是关系好的同学而已，哪怕是有小时候那份交情，哪怕是和俏如来相处时那些岁月静好的暖意以及似有若无的缱绻情怀。再怎么好也不是知心。
交浅言深倾盖如故也终不如生死之交莫逆情深。
素续缘突然地觉得很难过，好像心里又变得空荡荡的，那种辗转漂泊在彼此隔离的大厦里站在落地窗前注视陌生城市的孤独彷徨感席卷而来。
他总觉得无论是谁，在这世上孤独地走过，都希望有那么一人可以知心相交剖肝沥胆。最怕是我曾有一人关系匪浅，最后却疏离陌路。
女生见他沉默起来，好奇的叫他：“你怎么了？”
素续缘恍然回神，道：“我没有听他说过。”
几个女孩子闻言，失望地“哦”了声，随即又转了话题，谈论起其他男生。不知道是说起了什么，又转头问他：“素续缘，问你一个问题啊，你不要嫌我们八卦，那个，你有谈女朋友吗？”
素续缘微微笑了一下：“学校不让早恋的。”反正他是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也是有个未婚妻的，还是素未蒙面的，
他说的这样义正言辞，使女孩子们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又缩回去叽叽喳喳了。
打完了一轮，俏如来转身就朝素续缘走来，脸上的笑意因为运动过而显得十分鲜艳，他叫道：“续缘，你要不要上场打一轮！”
素续缘胳膊肘撑着膝盖，手掌捧着脸，样子文静又乖巧，眼神却是飘忽着不肯聚焦，好像没精打采的。听到叫唤也只是懒懒地应了声，回道：“不了。我马上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
俏如来点点头，将球传给其他队友，又对素续缘道：“我和你一起。”说着就伸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笑着问：“你假期有什么打算吗？”
他这举动自然又亲昵，声音里跳脱着些许雀跃，令素续缘不禁侧目：“你今天很开心啊！”
俏如来反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素续缘正要开口，被一声叫喊打断了：“续缘同学！”
来的是化学课代表：“你的实验报告有问题，老师让你重做。”
俏如来诧异：“白琼老师还没下班？”
“嗯。下周商老师就回来，白老师要把代课工作做好阶段收尾。”
俏如来对素续缘道：“我陪你去……”
素续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
俏如来申请入队的尾音仿佛还在走廊里回荡，他愣了一下，讪讪一笑，像是被这毫不犹豫的拒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那……我回宿舍了先。”
素续缘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冷淡了，但是又不好解释其实他心里是怕俏如来遇到白琼尴尬，所以才果断拒绝的。看着俏如来的背影，他心里愈发纠结起来。
实验室里还有其他补作业的同学，江山风雨几多情的文艺女青年白琼正坐在角落的一张实验桌旁低着头查看学生的作业报告。素续缘过去向她打了声招呼，她扬起头抿了抿耳畔的短发，举手投足却尽是一派利落。她递给素续缘两本报告，一本是他的，另一本……素续缘低头，看见封面上史精忠的大名。白琼说:“格式不对，你参考一下精忠的。”
“谢谢老师。”
素续缘翻来报告，俏如来沉稳隽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一如其人。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方才那人还兴高采烈的，但因为自己语气不当的一句话而明显情绪低落的样子，心里隐隐犯愁:这可怎么办好呀！
俏如来其实也不大能理解自己近乎失落的尴尬心态。他一直没什么朋友，温柔和善的长辈倒是不少，但毕竟不是同龄人，有些事情始终无法分享。而又由于他的早慧和家庭的影响，与同学之间又总有些无法沟通的疏离，造成了他不上不下举目皆寂的境况。所以无论童年时期与素续缘的相遇还是如今与他的重逢，他都十分珍惜。他们两个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极其一致的一面，但是……有些事情似乎从来就不该奢望。

他抬头看了看阳台外面已经开始衰败的银杏，只余一丝惆怅。

素续缘回来的时候，俏如来还在宿舍带着耳机读英语，其他室友都已经回去了。素续缘有一瞬间的惊喜，他本来以为俏如来应该回去了。

“你刚才说……”
“你这周……”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相对看着，又一起笑了。

俏如来：“你说。”

素续缘：“你刚才问我假期有什么打算。我想回咱们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我不认得路了，你带我去。”

俏如来笑道：“没问题。今天就直接过去吧。”

这几年城市变化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为过，大厦、商业街、主题公园、高架桥……将城市割划得支离破碎，素续缘仅能从哪些路牌上看到昔日的地名。他站在天桥上看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秋日的傍晚华灯初上，逐渐融入夜色的人群都变得遥远而孤独起来。

俏如来走到他身边，笑问：“还认得出来吗？”

他一笑的时候，整个都灼灼有光。素续缘想起他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禁也跟着弯了眉眼：“认得出你就足够了。”

俏如来蓦然瞪大了眼，显出一种鸿蒙初始的懵懂纯真，然后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笑出声来。

他说：“素续缘啊，还能再见到你，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眼前这个人对他的心情影响有多大呢。

tbc.

先写有空再修。